人格尊严_ 周有光/易中天:教育不是培养专家,而是启发完整人格_人格尊严权侵权案例

周有光文转自:难舍黑白

易中天文转自:静嘉读书

编者按:周有光的这篇文章与易中天的观点如出一辙,放在一起,供感兴趣的朋友们欣赏。——翻译教学与研究

人格尊严

真正的教育要唤起孩子们的好奇,开阔他们的视野,激发他们的思考,审视他们的价值和信仰,检验他们的设想,让他们能不断地了解他人,同时更深刻地认识自己。

兴趣是自然产生的,勉强不来

我自身不断思考的习惯和我所受的学校教育是有关系的。我那时的老师非常提倡兴趣,他们认为,如果对一样东西没有兴趣,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学好。

我先是在圣约翰大学学习,那是一所教会学校,有比较好的教学条件,图书馆书报杂志很多。老师非常鼓励我们去图书馆广泛阅览,培养兴趣。另外,老师还教我们怎样阅读。

大一时,我们每天去图书馆看报,有一个英国老师会跟我们讲每天应该怎么看报。他说读报时要问自己:今天新闻中哪条最重要?为什么这条新闻最重要?这条新闻的历史背景是什么?不知道就去查书。

后来我们按照他的方法去看报,真的很有收获。以后我把这种方法用在读书、做研究上。这对我的影响是很大的。

圣约翰大学的老师们始终执着地秉承一个信念:真理与自由密不可分。

他们非常强调培养学生的兴趣,鼓励学生自主选择。因为兴趣只能是自然产生的,是勉强不来的。现在的孩子们没有一丁点自已的空间,兴趣也就没有了生长的土壤。

我上的中学、大学都是当时最好的学校,但我们的学习非常轻松,中学时9点钟才上课,上午上正课,下午是游艺课,包括图画、音乐、写字等内容,不考试不计分数,很轻松。

我们那时没有任何家庭辅导,学得很快乐。我还利用课余时间读了不少语言学方面的书籍。兴趣就这样慢慢产生了。

我们当时的老师强调兴趣,认为没有兴趣是学不好的。兴趣是自己产生的,不是外来的;是必然的,不是偶然的,一个人一定会对某事或某物产生兴趣。必然的兴趣同偶然的机会结合,就能成就事业。

那时的教育方法有好的一面在于,学生有时间从事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,有时间从事勤工俭学活动。现在的教育给家庭和孩子的负担太重了,孩子没有自己的时间。

创造力源自宽松与自由

人格尊严

小学、中学不能学得太多,要给孩子们时间玩。一个人有空余时间才会去思考。

我们那时中学小学有许多很优秀的老师,他们会让觉得很轻松。

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的中学语文老师吴山秀先生,他为开阔我们的视野,不断给我们讲解“五四”新文化运动的思想,经常请名人来校讲演。那时的教材是文言,但他提倡白话文,介绍好的白话文章给我们看。

一定要轻松才能学得好,紧张是学不好的;压力越大不一定就学得越好,压力太大学习效果反而不好。

我主张教育要提供宽松的环境,要给孩子留有空间,这样他们的兴趣必然会自由生长。

我的曾外孙6岁从美国回来,最爱看福尔摩斯。他们从不评什么“三好学生”,认为评等级排队会使其他学生产生自卑心理;老师也不布置家庭作业,他们回家后没有作业。读书都是自动的,不是强迫的。这种教育思想和教育方法与我们现在的很不一样。

我在中学时,每学期也要考试排队,平时则没有,老师也不会处分成绩差的学生,不会看不起他们。处分学生不是一个好办法,那会压抑学生的思想和精神,影响完善人格的发展。

教育的目的是启发完整的人格

人格尊严

在北大百年校庆时,美国哈佛大学校长陆登庭说:我们培养学生,要使文科学生了解理科,理科学生欣赏文科;大学的目的不是培养专家,而是启发完整的人格,是一种完整的教育。

比较苏联和美国的教育,我们就知道培养人格的教育有多重要的意义。

苏联的教育是按计划来的,以培养专家为目标,出来就是很好的工程师;美国不去培养高级工程师,而是培养独立的个体,但学生未来发展的可能性却很大。这两种教育模式的利弊得失,现在应该已经很清楚了。

所以,真正的教育,用陆登庭校长的话概括就是:唤起孩子们的好奇,开阔他们的视野,激发他们的思考,审视他们的价值和信仰,检验他们的设想,让他们能不断地了解他人,同时更深刻地认识自己。

易中天:脑子被搞坏的几种表现

人格尊严

我既然是一个教书匠,就来说说中国教育的问题。

几年前,在北京《经济观察报》的一个论坛上,当时有一位演讲嘉宾是教育家杨东平,我说请问杨先生,中国教育和中国足球哪个更有希望?他想了半天说,教育吧。我说为什么?他说足球没有希望也就算了,教育不能没有希望。

问题是,我们要考虑的是中国教育是不是大幅度、大面积地提高了我们整个国民的素质。而现在我看到的是什么呢?是中国教育整个把人脑子搞坏了。中国教育和中国文化的问题一样,是弱智化。

搞坏的原因是什么呢?

是我们的教育评价目标就是“成王败寇”四个字,就是你如果得了诺贝尔奖就是好,没有得奖或者奥数没有得奖就不行。就是一成王败寇,急功近利,见利忘义,忘掉了教育的根本目的。

这种成王败寇的评价标准的结果是不把学生当人,

望子成龙,望子成材,望子成器。

龙是什么?

怪兽。材是什么?木头。器是什么?东西。就是你要成怪兽,你要成木头,你要成东西,就是不要成人。现在口口声声以人为本,最应该以人为本的应该是教育,可是在中国,最应该以人为本的领域最不把人当人。

你看看我们现在的孩子过的什么日子。有一家媒体报道说,夫妻两个白天平时工作比较忙,到了国庆长假,孩子问爸爸妈妈能不能花一天时间陪我到游乐园玩一下。夫妻两个开了一夜的“遵义会议”,最后咬紧牙关,下定决心,拿出一天时间陪孩子上回游乐园。做了第一个游戏,孩子挺高兴。妈妈就问,好玩吗?好玩。那回去就可以写篇作文了吧。孩子当场脸就拉下来,然后垂头丧气去做第二个游戏。做完第二个游戏妈妈又过来了,问,第二个游戏好玩吗?好玩。那你可以写一篇精彩的作文了吧。孩子说,妈妈我不玩了。一天玩的时间都不给孩子,就盯他的作文,口号是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。

那我想请问:

人生的终点线在哪儿?

殡仪馆。

所以从上到下,从教育行政部门到家长,全都是望子成龙。所以现在我旗帜鲜明地提出来,我反对励志,反对培优,反对成功学,反对望子成龙。

我的口号就是今天的主题,望子成人。

什么人?真正的人。有标准吗?有,八个字,第一真实,第二善良,第三健康,第四快乐。

首先说真实。

有人说不可能。这年头你还能全说真话,不说假话。我说能,因为我的真实标准是不说假话。有人说,那你说的全部是真话?我说是。他说那不可能,说真话要倒霉的。我说很简单,你觉得这个真话说出来要倒霉的话,你可以不说。康德说一个人所说的必须真实,但是他没有义务把所有的真实都说出来。因此真实的办法很简单,就是你觉得这个真实是不可以说的,你就不说,然后假话你也不说,剩下的全都是真话,这就是真实。

第二是善良。

善良不是说要你到街头去做什么义工,或者学雷锋的那天去扶老太太过街。善良的底线是恻隐之心。恻隐之心就是不忍之心,不忍心人家受到无辜的伤害,包括对小动物。所以不但不能行凶杀人,也不能虐待小动物。我们要在法律上保证公民的恻隐之心不受伤害。

第三是健康。

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,而心理的健康比身体的健康更重要。

第四个就是快乐。

快乐是非常重要的。在孔夫子那里,做人的最高境界是仁,做事的最高境界是权,治学的最高境界是乐。知之者不如好之者,好之者不如乐之者,快乐是最高的境界。其实人很简单,成功不成功,是否出人头地,是否光宗耀祖,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是否快乐。一箪食,一瓢饮,在陋巷,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。最后是快乐。比方说现在为什么千军万马过独木桥,大家都要去考公务员呢?我非常同情大学生毕业以后挤破脑袋去考公务员,虽然我不赞成,但是我非常理解非常同情,他缺乏的是安全感。有一个农村来的孩子就这样对记者说的,我也不想考公务员,但是我爸我妈让我考。我爸我妈说,孩子,你要考上公务员,咱在村里就不受欺负了。他要的就是一个安全感。

所以我们的社会应该给每个公民提供足够的安全感,让每个公民有足够的尊严,不管他从事哪个职业,不管他在哪个岗位上,他都是一个安全的、有尊严的人,这样他才能快乐。

这就是我对中国教育的希望。我希望中国教育能让我们每个孩子,中国改革、中国社会能够让我们每个中国公民都成为真正真实的人,善良的人,健康的人,快乐的人,这就是我的中国梦。

我觉得,中国历史上学术最繁荣的时代是春秋战国、诸子百家时期,而学术繁荣至少要满足三个条件:自由的空间、宽容的精神和真诚的愿望。

春秋战国时期为什么会出现百家争鸣?

因为当时的士人很自由,当局也很宽容。士人,也可以说是知识分子吧,周游列国,朝秦暮楚,反正“此处不留爷,自有留爷处”。各国的君主、诸侯、大夫,也很大度,没有谁一言不合,就拎起刀来杀人。他们顶多也就是不听你的,然后客客气气把你打发走,这才出现了百家争鸣,才涌现了那么多伟大的思想家。

现在学术界有一种风气,学者之间由于学术观点不同,发展为人身攻击,学生分成两个阵营,然后互相整对方的学生,比如说你的学生来我这里答辩,我就不让你过。

因为看不下去这种现象,我和厦门大学的杨春时教授曾经搞过一个教学实验,就是在课堂上,我们两个人针对实践性美学这个问题进行辩论,争得很厉害,让研究生们在一旁听。我们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学生们明白,我们俩虽然学术观点不同,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成为好朋友。

在我看来,自从教育部对高校进行所谓的教学改革,也就是采取量化管理之后,中国大学的学术氛围和教学质量就不断下滑。陈丹青先生在谈起这个问题时用的是工具理性批判的思路,而我更同意李零先生的看法,那就是量化管理把高校变成了养鸡场。在这个鸡场里,老师根本没有心思好好做学问,好好带学生,光忙着生蛋了。规定从讲师变成副教授,你要生多少个蛋;从副教授升成教授,又要生多少个蛋。还规定这几个蛋要生在什么地方,比如权威刊物、核心刊物什么的。

我建议大学的事情就该让校长管。像武汉大学的刘道玉、南京大学的曲钦岳,都是我最欣赏的、深深敬佩的校长。

当下,不少人都在讲,泱泱大国,居然没有一个科学家获诺贝尔奖,岂非说明教育失败?呦呦鹿鸣,食野之苹。中国基础教育的质量,其实并不差,我们完全不必有杞人之忧。该忧虑的反倒是:真到有人获得诺奖的那天,中国教育的批评者,会不会一夜之间变成礼赞者?把能不能得奖看作成败的标准,恰恰证明中国教育出了严重的问题。

掉了根本,搞坏了脑子

脑子被搞坏的表现之一,是不但不会分析问题,甚至也不会提出问题,包括不会反问、批驳、质疑。不会辩论,是因为不会思考。不会思考,则是因为我们的学校,从来就不教这个。学校里教的,是正确的标准答案,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。怀疑批判是不允许的,分析和实证则是不训练的。至少,文科的课堂里没有,老师们也不会。文科生的逻辑思维能力,全靠中学时代平面几何打下的底子,还得当时就喜欢这门课才行。

甚至就连理科的课堂,也往往只有科学手段,没有科学方法,更没有科学精神。什么是科学精神?我以为,就是怀疑精神、批判精神、分析精神和实证精神,是这四种精神之总和。缺乏这个,结果是谁都不会独立思考,每个人都丧失了自我。自我的丧失,必然伴随着道德的沦丧。因为真正的道德,必须也只能建立在自我意识的基础上。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,怎么可能爱别人、爱社会、爱国家?

受教育者丧失了自我,是因为我们的教育丢掉了根本。

今日之中国,学校是工厂,院系是库房,班级是车间,学生则是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齿轮和螺丝钉,只不过有的镀金,有的镀铜,有的压了塑料膜。

但指导思想和生产模式,则是一样的。

目标,是“望子成龙”;

标准,是“成王败寇”;方法,是“死记硬背”;手段,是“不断施压”,还美其名曰“压力即动力”。至于孩子们是否真实,是否善良,是否健康,是否快乐,没有人去想。

必须改正。

怎么改?

回到根本,即“人的全面自由发展”,让每个人都成为“真正的人”!

大家都在看

相关专题